陕西律协会长赵黎明：从白鹿原走来

作者：张　羽
来源：方圆律政

晚上九点多，撂下下午省律协开会的资料，脑子里还是明天会见客户的法律意见，黑眼圈有些明显，赵黎明带着一身疲惫离开了海普睿诚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。酒店包间里他要了一碗白粥、一碟咸菜，听着他的两位合伙人谈起了律所的下一步工作计划，不时地插上一两句“你就放手去做”“要敢于顶住压力”……

人生已过“知天命”，头顶 “陕西省律师协会会长”“陕西省海普睿诚律师事务所管委会主席”这两块金字招牌，赵黎明的人生恰如白粥咸菜，过得清清白白却又有滋有味。
第二天上午，显然恢复了精神的赵黎明开始条理清晰地回顾他三十余年执业经历，《方圆》记者坐在沙发上，眼前却仿佛掠过一部关于西部律师业发展的史诗纪录片。

白鹿原上的郊县律师：
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北大汉，赵黎明对这片土地有着难以言表的深刻情怀。就像他最近偶尔看两集的《白鹿原》，个人命运总是与历史交杂着的。

时光倒回到1985年，大学毕业的赵黎明被分配了一个“铁饭碗”——西安市司法局。在司法局内部选择部门时，他拒绝了留在局机关的建议，而是主动要求进入当时的西安市第二律师事务所（当时也被叫作法律顾问处）。

20世纪80年代的内地，著名的“八二宪法”刚刚出台，国家法治刚刚起步，根本就没有合伙制律所的概念，所有律所都是司法局的下属单位，律师纳入公务员编制。尽管律师是“国家法律工作者”，但律师的工作毕竟更有挑战性，这一点吸引了赵黎明。

“当时我每个月工资只有60多块钱，案源都是所里分配的，案件标的不大，代理费都是几十块上百块不等。整个律所也才12个人。”回忆往事，赵黎明略显严肃的面部表情开始柔和下来。正值改革开放不久，虽然经济条件依然落后，但开始解决了温饱问题的西北地区，显然也有了法律服务需求。他最初的律师生涯就从一些“鸡毛蒜皮”的农村案件中开始，婚姻家庭、宅基地纠纷、打架斗殴、盗窃强奸等。

1986年，第一次全国律师资格统一考试，整个陕西省只有三四百人参加，正在下乡锻炼的赵黎明考了全省第八名。时至今日，西部律师在法律资格考试上，有着惊人的数目变化——2016年陕西省有超过1.5万人挑战司法考试，是赵黎明当年参加考试人数的30倍。

令赵黎明有着深刻印象的是他办理过一起轻伤害刑事自诉案件，某村的一名村霸把村委会副主任给打了，求助到他。赵黎明不仅建议对方去做伤害的司法鉴定，还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拜访，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，寻找殴打现场的目击证人。该案最终在镇里公开开庭审理，对当地“村霸”现象起到了威慑作用。赵黎明也凭借此案被评为当年度的“西安市优秀律师代理奖”。

经济快速发展、社会进步，对律师来说，明显体现在案件内容的变化上。渐渐地，赵黎明开始接触当地乡镇企业经济纠纷案件，甚至给部分乡镇企业当起了法律顾问，“每年一两千块钱的顾问费”。

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一家林业木品公司经理王某涉嫌玩忽职守案，公司司机在拉运木材过程中遭遇翻车，木材掉到沟里，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，王某被认为涉嫌玩忽职守。该案经赵黎明的辩护，最终法院认为仅属于工作疏忽，不构成犯罪，王某被无罪释放。

西北黄土地，一座座窑洞，一个个村庄，生于斯，长于斯，法律实践亦于斯。赵黎明认为他真正的教育就是在实践中开始的。他有时骑着二八自行车，有时搭着远郊公共汽车，活跃在西安周边大大小小的城乡接合部以及农村，帮助他们解决法律问题，给他们带去了最初的法治启蒙。而他自己也有个了“郊县律师”的外号。

“我很感谢那个时代给我的锻炼。”回顾往事，赵黎明显得郑重庄严而充满柔情。他用罗曼·罗兰撰写《贝多芬传》中关于《欢乐颂》的叙事来给自己最初的律师生涯做比喻：“贝多芬的一生很悲惨，根本没有欢乐可言，但是他用心创造的音乐为人类带来了欢乐。”

律师当然不是制造欢乐，但是当事人却把自由和名誉托付给律师，律师用心提供的法律帮助，也必将为其带来欢乐。帮助的英文单词help，数年之后成为赵黎明开创的律所名称由来——“海普”。

“下海办律所去”

1988年，赵黎明被公派至深圳大学香港法研究所，深圳一年，站在改革开放的最前端，他的眼界豁然开朗，读书、思考，成为他的生活日常。基于对律师职业的再认识，赵黎明甚至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反思过去对律师职业的定位，提出了“律师是社会法律工作者”的观点，在西北法律界引起了热烈讨论。随后，1989年，他回到西安后又进入西安交通大学读研究生，获得了法学硕士学位。

完成了知识储备的赵黎明，迎来了1993年。
这一年，国家开始逐步试点合作制律师事务所（1995年改称合伙制），虽然北京早已有了试点，但在西北仅有少数几家。有先进观念打底，赵黎明很有勇气地站了出来，他要辞职下海办律所去！”

按照当时的规定，试点合作制律所审批较严格，发起人最低也要求硕士学位。赵黎明于是找来了他上西安交大的研究生导师、学友、在深圳进修时认识的朋友、海外留学回来的法学博士……凑齐了8个人，创建了海普律师事务所（以下简称“海普”）。

没有告诉家人，没有任何犹疑，过去八年在一线办案的经历，是赵黎明那时最大的信心来源，此后每每回顾那段时光，他都会对身边人说：“人在什么时候创业？在自信有实力的时候，闯出一片天地！”

1993年，陕西省的律师业称之为一片荒原也不为过，连创收超过百万的律所都没有一家，在西安做专职律师的人数不足200人。赵黎明的海普成立第一年就被评为全省优秀律师事务所，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，就成为陕西省第一家创收破百万的律所。

由于其他的几位合伙人大多是兼职，海普的业务大都来自于赵黎明。他的解释是：“下海了，辞职了，不做业务怎么办？”

走向高端民商事诉讼
海普最初的二十几年，事实上也是赵黎明在律师业务上办理案件的高峰期，法律出版社畅销的《律师的声音——赵黎明律师案件代理实录》《决胜法庭——年轻律师从这里走向成功》两本书，记录了这一时期赵黎明代理过的五十余起经典案例。

曾经，1995年，他在东风西北汽车经销联合公司购车合同纠纷案中，运筹帷幄、指挥团队、三省辗转、四地追索，为当事人追回500万元欠款；1997年，他在陕西证券有限公司等与陕西华能实业公司返还财产纠纷案中，让再审法院采用了其“券商按要求处置集中账户的款项没有过错”的法律观点；2003年，他替被从天而降的钢管砸中却拿不到赔偿的6岁幼女，奔波呼吁数年，终令案件再审改判；2009年，他为因一枚印章担上4000万元连带责任的迈科公司代理诉讼，最终免除了当事人的这笔连带担保责任。

应该说，以赵黎明为代表的海普，最初的业务十分繁杂，普通民事诉讼、刑事案件都有。但随着律所的运行，赵黎明觉得，还是要走向法律服务市场的高端和前端，要走“专而精”的路线。

20世纪90年代初，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圳证券交易所先后成立，股市一片火热。1996年10月，赵黎明通过国家证券律师业务资格考试，进军证券业务。在当时，证券业务可不是律师想做就能做的，海普不仅拥有三位证券律师，还拿到了证监会和司法部联合颁发的证券业务许可证（该类许可证已取消）。

赵黎明的重要客户之一、西部证券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安保和这样阐述：“海普是‘help’的谐音，海普律所的创始人赵黎明是这样告诉我的。法律与帮助结合起来，或许就是律师这个职业的含义。更难能可贵的是，海普的律师在十余年的历史中，不但找到了法律与帮助的内涵，而且发掘出了法律和帮助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真谛。”

毛遂自荐的民选会长

在全国律师界，赵黎明有个著名的段子。在2015年召开的一次全国律师工作会议上，各省律师协会会长悉数到齐，上午的开幕式中，中央政法委及公检法司安的领导坐满了主席台。分组讨论时，面对会议的组织者、中央政法委的一位副秘书长，赵黎明“开炮”了：“这次开会感觉很好，中央对律师非常重视。但有一点瑕疵，重视没有体现在形式上，我们律师没有一位坐在主席台上的，对律师工作的重视应该同时体现在内容和形式上，否则就不完整。这种仪式感很重要，某种程度上讲形式甚至重于内容。”听到这个发言的副秘书长当场表示，“他的话刺痛了我的心”，下午会议开始后全国律协会长王俊峰就坐在了主席台上。从此，只要是跟律师相关的会议，都要有律师代表坐主席台上就成了政法系统会议的一种惯例。

“敢于直言的律协会长”，是许多了解赵黎明的人给他的定义，而这些还要从2008年说起。

当时，海普已经完成向中高端业务的转变，赵黎明又“不安分”了。时值陕西省律师协会改选，他找到司法行政主要领导，直言不讳地说：“我想当律协会长，我要给陕西律师行业做点贡献。”海普所系全国优秀律所，处于陕西省法律服务行业的领先位置，赵黎明也是有资历、有能力、有实力的律所主任，唯一的问题是他此前从来没有公共职务在身，行不行？

经过慎重考虑，最终陕西省司法厅决定，当年的律协会长选举实行差额制，赵黎明和另外一名律师成为会长候选人，经过公开演讲、公开选举，赵黎明成功当选，开创了陕西律师民选会长之先河。

为什么大家信任他？赵黎明说：“我是律师，我更想为律师办事。此前都是官员转任，而我从基层做起来，更愿意服务、维护、宣传、发展律师，要把律协做成真正的律师之家。”

赵黎明当选律协会长之后的措施果然很“接地气儿”。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，是向省委、省政府建议给全省每名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都配备一名法律顾问。这项举措实现了“三赢”：律师赢，有了业务收入，也利于开拓案源；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赢，提高了他们参政议政的水平，不再有“法盲”的提案、议案；党委、政府赢，促进了法治民主的进步。这项措施也被司法部多次向全国推广。

赵黎明任会长后，建立了第一个省级律协的三农服务中心。“我们西北地区在高端业务领域里比不上北上广，就更要接地气儿。”他带头组织发起陕西省律师协会“律师互助金”，支持底层青年律师的发展，创立青年律师发展基金。他提出“领导干部下访律师随行”，给政府带去更多的法律建议，给律师带去更多的案源；他倡导了“西部律师论坛”，让西北律师以独立的姿态活跃在全国法律服务的大舞台。

曾经赵黎明刚出道时，西安只有200名律师，西安市只有两家国办律所，赵黎明任陕西律协会长九年的时间里，陕西律师数量从不到4000人飞跃至8000多人，全省律所达530余家。

合并重组：从海普到海普睿诚

当律协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，有一件事，却让赵黎明很有些“坐立不安”的感觉。
当选为陕西省律协会长之后，赵黎明频繁地走出陕西到全国各地去开会、参观，他被北上广一些知名大所的规模化发展震撼，对全国律师业的高速发展有清晰认知，却对海普的业务、对整个西北法律服务市场的发展“不满意”起来：律师各自为战、缺乏凝聚，律所管理松散、不上规模，主任一股独大，专业分工难以形成……

赵黎明认为，以自己的海普为例，当时50余人的所，先后培养了18人创立自己的中小低端律所，“干不大，周而复始”，陕西律师怎么办？自称懵懂中的赵黎明有了个最朴实的想法：不做鸡头，要做凤头！

于是，从2000年左右，赵黎明开始在海普试行从北上广大所学来的公司制。恰逢其时，一次行业会议上，赵黎明与睿诚律所主任闫玉新就律所管理问题进行了交谈，二者在律所理念、管理制度、运营模式等方面的见解竟然不谋而合。合并，重组？一个计划就这样产生了。

一个计划，从纸面到实施运行，还有很多的路要走。赵黎明带着重组律所团队，遍访了金杜、中伦、大成、德衡、泰和泰等知名律所，取经归来又结合西安实际情况，多方会谈，最终，2015年1月，全新重组的 “海普睿诚”惊艳亮相了。

2016年，海普睿诚荣膺全国优秀律师事务所，成为全国第三批唯一入选国家综合标准化法律服务试点的律师机构。

目前，海普睿诚已经发展成为拥有60余名合伙人、230余名专职律师、西部地区首屈一指的大所，为400余家政府机关、高校、大中型企业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服务。

法律人的职业操守

话总是说起来容易，成绩也总是容易平铺直叙，但背后的坎坷往往不足为外人道。
重组后的海普睿诚最终目标是完全实行公司制一体化管理，而西部律师在理念上的接受还需要一个较为缓慢的过程，即便是海普睿诚的律师亦未必意见统一。每当同事们对此有些忧心的时候，赵黎明都会斩钉截铁地说：“要坚定我们合并重组的信念和初衷，敢于实践、敢于作为，敢于破冰，敢于坚持，我们就拥有了发展的底气、战无不胜的勇气。”
底气还来源于赵黎明孜孜不倦地对青年人才的培养，他的培养有时是苛刻的，一个法律文件错一个字就要罚100元。赵黎明手把手带的律师，一篇法律意见书，赵黎明能亲自改上三遍，直到满意为止。他带头在海普睿诚发起设立“海普睿诚基金”，个人捐赠100万元，在其感召下，合伙人和律师们纷纷响应。目前，本基金200余万元的运营收益全部用于帮扶青年、社会公益、急难困弱等事项，给了无数青年律师坚持下去的帮助和动力。
为什么这么做？回首三十余年的律师职业生涯，赵黎明显然感慨颇多。“我每天都要思考这么几个问题：我适合做什么？我的优势是什么，能否发挥到极致？我的目标是什么？我和我的团队能对社会和国家做什么贡献？”

赵黎明特别喜欢援引英国经济学家亚当·斯密《国富论》中的话：“我们把生命托付给医生，把财产甚至名誉托付给律师。像这样重大的信任安然委托于这些人，而不会随便托付给平庸或地位卑微之辈，因而他们的报酬应该与这种信任所需要的社会地位相符。加上他们之前所必须付出的长期教育与巨大费用，必然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劳动价格。”
“我对律师职业的感悟，一种是要有职业精神，律师通过个案办理最大限度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、维护社会公平正义；二是要有专业精神，律师做案子只对专业和事实负责，只对专业低头。”

年过“知天命”，赵黎明总是拿邓小平、杨振宁的例子来激励自己，“至少还有二十年的事业可以去做”。

西部法律服务向何处去
曾经有赵黎明的大客户，给他开出了高达2000万的年薪，力邀他专职加盟公司。这样高的性价比，也让众多同行羡慕不已。然而，赵黎明拒绝了。他的理由竟如此简单“钱对我个人不是大问题，我是要带着大家一起走下去，再建一个伟大的百年强所”！

赵黎明喜欢用“格局”来衡量一个人的气度与眼光。他认为，随着中央对西北地区的重视，西安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，陕西被习近平主席称为“第二故乡”，无论地理位置还是战略布局，西安都有望在“一带一路”战略之下成为继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之后的第五个国际一线大都市。

然而，以西安为代表的西部律师业也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挑战：大成、锦天城、盈科等来自北上广的综合性大所纷纷抢滩西北法律服务市场，对本土市场的利益切割严重；“一带一路”战略中，上市、融资、PPP等高端法律服务需求急剧增加，本土律师的业务能力不足以完全应对。

这些困境，赵黎明当然都看在眼中，以海普睿诚为代表的西安本土所也积极努力地应对着。据记者了解，海普睿诚目前拥有民商部、公司财税部、知识产权部、建筑与房地产部、刑事部、金融与资本市场部六大业务部门，以及西部领先的运营管理平台，初步践行了专业化分工和资源共享。客户名录里赫然列有各级政府、机关、大型国企、事业单位、众多民营上市公司、高等院校等。特别是在早些年不擅长的业务领域，海普睿诚也闯出了一片天地。近年来，金融与资本市场业务部接连助力多家企业成功挂牌新三板、完成私募基金备案登记，等等。

2016年底，由海普睿诚直投的北京海征诚律师事务所登陆京城建国门CBD核心圈，海普睿诚全国布点、全球战略的梦想迈出了第一步，“走出去”的梦想已经照进了现实。
今年，赵黎明即将卸任陕西省律协会长一职，但他忙碌的脚步并未停歇。“郊县律师”的经历已经深入骨髓，利他、利众的心永远是他的格局和胸怀，“事业养生”的活力更是为其称道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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